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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爷爷家时,已经席开四桌,不过还没有人动筷子,看样子是为了等我和孙胖子这两位领导了。不过村长和三叔并不在场,听我亲爹说,他俩还在劝慰那个儿子淹死在粪坑里的父亲。
看见我和孙胖子到场,爷爷笑呵呵地招呼我们俩坐到了他的那张主桌,连连向周围的人夸我:这是我大孙子,那位是我孙子的好朋友,孙德胜孙厅长,他现在是公安部的厅长。对对,我孙子就是早些年当兵的那个。不是我夸口,我们老沈家的人在哪儿都能出人头地
爷爷正白活得吐沫星子横飞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人,接过爷爷的话头道:那是,老沈家现在是清河县的大姓,出的都是人才,近的先不说,就是土改那会儿的沈乡长
萧老道有酒就喝,你放什么屁多少年前的老账翻出来有意思吗爷爷冲着说话的那个人大声呵斥道。
来人正是戏散了之后就不知所终的萧老道,他说的是我们老沈家出的第一个干部,那个在土改时期犯了生活作风问题被撸下来的副乡长。这事儿过去几十年了,一直让我们姓沈的人抬不起头,直到三叔在武警当了队长,才把那件事压了下去。
萧老道溜溜达达地走到了主桌的位置,主桌上我的一个表叔见他过来,连忙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萧老道。萧老道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坐上去,也不管别人还没动筷子,自己动手撕了一个鸡大腿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自己的朋友来搅局,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好发作,爷爷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还是戏班的班主走过江湖,四面玲珑,敬了爷爷一杯酒,两人一碰杯,就算开席了。
虽然说这顿是宵夜,可桌子的菜肴上还是十分丰盛。因为晚上要唱戏,众演员都不能吃太饱,傍晚的那顿只是垫吧一口,这一顿才算是正餐。
喝了一会儿之后,就喝乱了套。勾肩搭背说事儿的,串桌子拼酒的,五花八门都开始了。农村喝酒就是这样,开始还好,可一旦酒过三巡之后,就以酒遮脸了,一些老理儿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不过有这身警服傍身,还真没有谁敢提着酒瓶子过来找我和孙胖子拼酒。看着那几桌已经有喝得东倒西歪的,我看着好笑,手里也没闲着,在盘子里扒拉出一个蹄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还没等我将蹄筋咽下去,孙胖子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等我看向他时,他下巴一扬,正看着对面的我爷爷和萧老道。萧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爷爷的身边坐下了,老哥俩正低头小声谈论着什么,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刚才还差点吵闹起来。
刚才萧老道说到河里的事了。孙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装作有盘菜够不着,起身夹菜,支棱着耳朵听到了几句他俩的说话内容。
老沈,别犹豫了,就这样明天还得死人
你说的靠谱吗我心里没有底。
放心,只要鬼戏一开锣
看情形,爷爷已经被萧老道说动心了,瞪着眼睛在几个酒桌周围找了一圈后,对着对面酒桌上喝成脸红脖子粗的我亲爹说道:老大,你去把老三找回来。自打那年三叔当上副营长,衣锦还乡之后,只要三叔在家,爷爷遇到大事,都一定要和三叔商量。
我亲爹喝得正在兴头上,舍不得离开酒桌,又不敢得罪他亲爹,不得不嘀咕了一句:都后半夜了,找他干啥说不定老三都睡了。见他大儿子没有动的意思,啪的一声,爷爷拍了桌子,吼道:小王八蛋,你到底去不去
我亲爹一杯酒刚送进嘴里,就被我爷爷这一巴掌吓了一个哆嗦,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去,我马上就去,咳咳。
喝酒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满屋子的人都举着筷子,没人敢动。爷爷有点尴尬地说:动筷动筷啊,老二,你别愣着,跟你二叔走一个小辣子,小孙厅长,你们也动筷啊
二十来分钟后,我爹带着三叔回到了爷爷家。三叔一脸的倦容,两眼通红。看得出来,他朋友家的惨事,三叔也很伤心。
爷爷将三叔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三,你跟我来里屋,跟你合计个事。说完,爷爷起身离开了酒桌。萧老道咳嗽了一声,爷爷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我说道:小辣子,你也来吧。
孙胖子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说:孙厅,吃饱喝足了吧起来活动活动吧。看见我拉上了孙胖子,爷爷一愣,马上看向了萧老道。萧老道微微点了点头,爷爷才干笑一声说:要是小孙厅长不嫌老头子我唠叨,就一起里屋坐坐吧。
里屋是爷爷的卧室,进了屋后,爷爷招呼我们上了炕,最后亲手将门闩插好。
爷爷对着萧老道说:还是你说吧,你们那事我讲不清楚。
萧老道也不客气,说: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大戏唱了三天,就死了三个人,不过我可以讲明白,这还不算完,还有七天的戏没唱, 剩下的戏再唱下去还会死人。这是遭了鬼忌了。再死人可能就不是一天死一个了。等着十天的大戏唱完,你们村能剩一半人就不错了。
听了这话,三叔脸上的表情很难看,爷爷之前听他说过多次,已经有了准备,并不太吃惊。剩下的我和孙胖子,一个瞪着眼睛看着他,一个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也叫长话短说本来三个字就够了闹鬼了。
我怕孙胖子说漏嘴,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对着萧老道说道:那你的意思呢戏不唱了
萧老道说道:晚了,现在就停戏,先别说你们县长不同意,就连河里的冤鬼也不能干。
爷爷叹了口气,对萧老道说道:你也别啰唆了,把你的话说出来吧。
萧老道说道:我想了一个办法,能平了
鬼忌在明天晚上,戏散了后,再唱一出鬼戏。
我明白了萧老道的意思,本来我们小清河村一直平平安安,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之所以这几天接二连三闹出人命,完全是这十天的船戏给闹的。
唱船戏也有唱船戏的规矩,只是船戏在我们小清河村已经消失得太久,能模拟出几百年前百日船戏的情景已经相当不容易,当初的什么规矩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根据萧老道讲,光是唱大戏本来还出不了事儿。但是唱戏的时间和地点就很有问题了。船戏是在傍晚掌灯开锣的,要一直唱到晚上十二点以后,这属于阳人占了阴时。
而且唱戏的地点是在河面上,河水属阴,在阴时阴地为阳世人唱戏,这就遭了鬼忌。加上这次唱船戏的时辰选得不好,第一天开锣的时间竟然赶上了阴 时。船戏一开,就像是块磁铁一样,将周围百里的阴气全都聚拢到此,鬼随阴气走,戏船附近阴气鼎盛,自然也少不了鬼祟了。我和孙胖子看见的阴雾就是阴气的结 晶,里面晃动的人影按萧老道的话说,是正在看阳世戏的鬼祟了。
孙胖子听得不以为然,他说:你说出事的根源是唱了几天的船戏,不过我怎么听过这船戏可不是第一次唱,几百年前不就唱过一次吗那次好像还唱了整整一百天,也没听说那次出了什么事
萧老道看着孙胖子微微一笑,因为那次的主事人知道唱船戏的规矩,船戏正式开始之前,要在河边摆上三牲,还要烧纸烧香,向阴世人借时借路。这还不算,船戏每唱二十四天之后,都要回避阳世人,为阴世人唱一出鬼戏。当年说是唱了百日大戏,其实只为活人唱了九十六天。
萧老道说完这番话,屋里再没有人接茬儿。只是孙胖子晃着大脑袋,看样子还想要说点什么,好像又找不到辩驳萧老道的话。
一时之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三叔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只说了一个字,就没了下文。爷爷看了他一眼,问:老三,你想说什么三叔摇了摇头,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孙胖子一眼后,说道: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说吧。
三叔的话没说出来,我却想起来一件事,我说:老萧,你说唱船戏的规矩失传了,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老道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掏出一本老旧的线装书,就知道有人能问。东西我带来了,你们自己看吧。
看得出来,这本书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发黄变脆,萧老道也有办法,把书页拆散了,每一页都压上了薄膜后,又重新装订成册。
书册的表面用小楷写着凌云观志四个大字。萧老道翻开了其中一页,说:你们自己看吧。爷爷好像已经看过,直接将书交到了三叔的手上。三叔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把书传到了我的手上。孙胖子倒是不见外,把头侧过来,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已经翻开的书页。
和我想的不一样,书册上面竟然写的是白话文,是凌云观不知道第几代观主到萧老道这儿就算最后一代了,改成凌云观影视娱乐集团了记述当年仪慎亲王举办百日大戏的情景,尤其对于大戏前后祭鬼神的情景描绘得相当清楚,和萧老道刚才说的一般无二。
爷爷看了看三叔,又看了看我,问:你们爷俩也算是咱们老沈家混得最出息的人物了,现在就咱们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三叔抬起了头,对着爷爷说道:爹,你知道,我也是个信鬼信神的,既然萧大叔都这么说了,就按萧大叔说的办吧。
爷爷又看向了我,问:小辣子,你什么意见
我说道:唱鬼戏倒是也行。就是一件事,咱们在这儿说得挺好,人家戏班子干吗那是给鬼唱戏,他们敢吗
萧老道呵呵一笑,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他们千里迢迢来咱们这儿唱戏,为的什么千里奔波只为财。只要价钱合适,别说要他们唱鬼戏了,就是陪鬼去唱歌跳舞都没有问题。
安排鬼戏的事你们不用操心,老道士我找戏班老板去谈。萧老道说得竟然有些亢奋。
爷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那钱没等爷爷说完,萧老道就拦住了他的话,保命要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钱钱算个球
你看着办吧。爷爷也无话可说了。看着萧老道主动请缨去找戏班老板商量,那状态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我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关他什么事
我们五人出了里屋后,萧老道就找到了戏班的老板,将他又拉到了里屋。两人在里面谈了半个多小时,虽然不知道萧老道具体是怎么和他谈的。只知道他 俩从里屋出来时,戏班老板红光满面的,拍着萧老道的肩膀,乐得直抽抽,这也叫事儿交给兄弟我了,不就是加场夜戏吗别说你们还给钱,就是不给钱,凭咱 们这关系,白唱一场又能怎么了。不过,大师傅萧老道还穿的道装你也知道,兄弟我这一大家子,人吃马喂的
萧老道也是眉开眼笑地说:哪能不给钱白干活的老哥我活了那么多年,就没干过那事儿不过,大兄弟,夜戏的事就拜托了。你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可不敢再耽误了。
戏班老板点点头说:兄弟我明白。说着,一扭脸,对着自己班子里的戏伶们喊了一声:老板加戏赏饭了,明天晚上加夜戏一出,赏双份戏酬啊。 之后,对着我爷爷坐的位置一鞠躬,说:谢老爷子赏饭原本还在吃喝聊天的戏伶们同时站了起来,齐刷刷地一鞠躬,跟了一句:谢老爷子赏饭我听着就 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爷爷起身还了个礼,戏班老板对萧老道说道:明晚唱夜戏,现在趁天还没亮,就得去准备了,按规矩,本家要派人跟着。说着,戏班老板的眼睛看了爷爷一眼。
老三,你跟着,看着就行,别乱动,再坏了老板的规矩。爷爷对着三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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