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顾弦歌垂在一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倒扣入肉中,痛得很清晰。
一切的罪魁祸首全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拦住前去接生的医女,母亲又何至于自己剖腹取子
只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出来罢了。
顾弦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胸口的激荡之意:“母亲生前便总和孙儿提起外祖父,说您是刀子嘴豆腐心。”
苗老眉尖一抖。
顾弦歌抿着嘴角露出一抹淡若浮云的微笑:“母亲在世的那些年,和孙儿讲了许多外祖父您的事情,她还教孙儿说苗语,时不时也会和孙儿说些她小时候闹的那些笑话。”
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趣事,苗老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使得脸上的皱纹更加挤紧了几分。
“母亲说,她一直想回来看看,可又怕惹你生气。”顾弦歌的声音低了几分,“母亲还说,这些年来,她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不该用那种决绝的方式离开,她该好好和您告别的。”
苗老那双苍老浑浊的眼里渐渐漫起一层水雾。
“母亲也说过,她这一生最有幸的事情便是认识了父皇,所以她不后悔随父皇离开。”
苗老侧过身子用衣袖偷偷擦了擦眼角。
青青那个丫头,还是那么固执,那么冥顽不灵
自古帝王多薄情,他就知道那个丫头“唉。”苗老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倦怠地挥了挥手,示意顾弦歌起身。
“老头儿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苗老佝偻的身子整个窝进了藤椅里,两鬓苍苍,皱纹横生,那一刻,顾弦歌觉得他似乎又老了十岁。
看着那形单影只的身影,顾弦歌只觉得莫名心酸,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便推着容琛往外走去,走到门槛处时,顾弦歌顿住了脚步。
“母亲说外祖父有风湿炎,所以外祖父平日里要注意保暖,居住的房屋最好是向阳、通风、干燥,床铺要平整,被褥保持轻暖干燥。每晚睡前再用热水泡脚,热水以能浸至脚踝以上为好,时间在一炷香左右。”
苗老闻言身躯一震,双目灼灼地瞧向顾弦歌,哽咽着问:“她竟连这还记着”
顾弦歌点头:“母亲每逢降温下雨都要念叨上好几遍呢。”
一句话,苗老瞬间老泪纵横,竟然没忍住地啜泣出声。
顾弦歌默默地推着容琛走出了房间,还回身顺带关上了房门。
苦等十几年,最终却等来了一个冰冷的死讯。
这个时候,外祖父需要一个人静静。所以,顾弦歌压根没提含光紫莲一事再来烦苗老。
“让我看看。”容琛抓过顾弦歌的手,不容拒绝地将顾弦歌拽到了身前。
“不用。”顾弦歌扭开容琛的钳制,面色不是太好,“本也不是什么事儿。”
“那老头子下手毫不留情,我可是看在眼里的。”容琛拧眉,面色不愉,伸手便要再去捉顾弦歌的手,却被顾弦歌再次躲开。
容琛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嘴角的笑意冷了几分。
顾弦歌此刻却明显没有什么心思管容琛情绪如何,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去走走”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只给容琛留下了一个孤寂萧条的背影。
过去二十几年里,容琛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心烦意乱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恼顾弦歌不顾惜自己身子,还是在气顾弦歌有事选择闷在心里独自承担。
不过,不管是哪条,貌似他都没有那个资格。
容琛冷冷地嘲讽一笑。
她是南奚国六殿下,而他是他俩终究是不可能的。
“容公子,我看六儿妹妹心情不大好,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恐怕不太安全,所以我还是跟去看看吧。”
难得的,这次常玄竟然憋了一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京话和容琛做起了交流。
虽然听来仍旧怪腔怪调的,可好歹容琛能勉强听懂了。
“不许。”容琛毫不吝惜地送了一个温柔眼刀子给常玄:我都没去,哪还能让你这个臭小子去搅和一把。
常玄:“”
顾弦歌出去转了不过一炷多香的时间便回来了。而且看她神容淡定、唇含浅笑的样子,好似并没有什么不妥当。
当日中午,苗老留顾弦歌几人用饭,破天荒的,金贵得跟尊佛似的容琛竟然动筷吃了几口菜,虽然吃得并不多,可比起在常玄家里不动一筷的嫌弃样儿,顾弦歌还真得感谢他老人家肯给苗老这个面子。
吃完饭后,顾弦歌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含光紫莲一事。
“你需要含光紫莲解毒”苗老声音微微提高了一度。
顾弦歌点了点头。
“呵”一声冷笑突兀传来,随之一个人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口中的话说得夹棍带棒的,十分不友善,“诉尽衷肠原来是为了要这苗疆圣物,六殿下当真打得一副好算盘”
顾弦歌循声望去。
来人身高八尺,身形魁梧,额骨宽大,颧骨高突,本长着副粗犷相,却蓄着格格不入的文人专用八字胡,看来有些奇怪。
“这是你表舅常远。”苗老听了常远的话,心头虽然有些不悦,面上却并没大表现出来。
顾弦歌连忙起身,拢袖对常远行了个晚辈礼。
常远冷哼一声,把长辈的架子端了个十成十,根本没有叫顾弦歌起来的打算,径直绕过顾弦歌走向了苗老。
顾弦歌眯眼一笑,兀自直起了身子,然后从容落座。
常远顿觉面上无光,面色青白交加地变换了好一会儿,恶狠狠地一瞪顾弦歌,正待出言好好教训顾弦歌的目无尊长时,却被苗老警告性地一声轻咳所打断。
“含光紫莲乃苗族圣物,被供在宝音九层,由四大长老守护,并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
苗老的目中一片坦荡,话也是实打实的说,没有一点推脱敷衍之意。
“含光紫莲虽为圣物,可于苗疆而言也并无实质性的用处,若真能救人一命,那”常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正座上的苗老。
“孽障,闭嘴”常远绷着脸冷喝出声,那剜向常玄的眼刀子恨不得能将他给戳成个筛子。
“含光紫莲乃是我苗疆世代相传的圣物,岂能说给人就给人这种糊涂话,以后再让老子听见一次,老子非得打死你个臭小子”
常远面色冷硬如铁,说话毫不客气,那是丁点面子也不给顾弦歌留,就好像顾弦歌坐在那里就跟团空气没什么两样。
对于常远的无礼,顾弦歌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生气。若和这种人计较,难免降低了自己的品。
“玄儿说得并非全然无理。”苗老垂目沉吟良久,突然慢吞吞地说了句话。
常远面色一变,双目暴瞠地怒喝到:“苗老,你这是假公济私”
相较于常远的暴跳如雷,苗老显得特别平和。
常远按耐不住地从椅子上起身,气势汹汹地逼至苗老面前,将一旁的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梗着脖子咆哮:“含光紫莲乃苗疆圣物,是属于所有苗疆子民的,不是你苗老的私物,更不是你想给谁就能给谁的”
苗老原本半耷下的眼皮豁然睁开,目中精光乍现:“老头儿一日还未让位,便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苗老说着目光一冷,凌厉地扫向门槛处,不带情感地下了逐客令:“出去”
常远面色一僵,咬牙切齿到:“就算是要给,也不能让她就这么白白地讨了好去至少,皇庭那边得给我们点补偿吧”
呵,看来这是想要和皇室讲讲价钱呢。
顾弦歌面上神色未动,心中却冷笑连连。
这常远未免太愚蠢了些,以她对父皇的了解,一旦苗疆真对父皇提出什么交换条件来,她有百分百的把握,父皇一定会带兵踏平苗疆。
毕竟,父皇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威胁。
顾弦歌心中转过的这些念头常远自然不知,他还在为自己的提议而据理力争着。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苗老,你说”
“滚出去”
苗老的面色彻底沉了下去,出口的话也带上了严厉之意。
被苗老当着些小辈的面这般训斥,常远只觉颜面扫地,青白着张脸正要开口辩上个几句时,却被常玄一把拽住了胳膊:“父亲,我们还是走吧。”
常玄说罢对顾弦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强拉硬拽地将怒火中烧的常远拖了出去。
于是,屋内只剩下了苗老、顾弦歌和容琛三人。
容琛乃一朝的肱骨大臣,那眼力劲儿自然不是常人能比的。
所以,他非常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六儿让外祖父为难了。”顾弦歌微收下巴,声音听来有些低落。
苗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祖孙之间说什么为难况且,老头儿那么做也是为苗疆早作打算。”
苗老手握蛇头拐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到,“天音国和苗疆隔山而望,天音国若要北侵,势必首攻苗疆。到时,就凭那些崽儿的一股蛮劲儿,又如何抵挡得住那训练有素的铁军”
苗老缓了口气:“苗疆地处边远,无人管辖,若真出了那种事,朝中之人除了你,老头儿又有谁可以相信”